家族的圣杯

原创：师信

原载：华府作家出版

发表日期：2023-08-14

　　“一个民族如果不了解自己过去的历史、起源和文化，就像一棵没有根的树。”

——马库斯•加维

加拉哈德爵士，亚瑟•休斯 ( Arthur Hughes)的《寻找圣杯》(1870)

　　在犹太人的典籍中，有“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往何处去”的追问，因此，《马太福音》用大量篇幅讲述犹太人的家族历史：从亚伯拉罕到大卫的各世代，一共有十四代；从大卫到被迫迁徙巴比伦的时候，也有十四代；从被迫迁徙巴比伦的时候到基督，又有十四代。这是犹太人的家谱，耶稣基督——大卫的后裔、亚伯拉罕的后代。

　　孔子也有“慎怀追远”之语。对生命来路和走向的凝望，东西方人有着相同的文化心理。当人有了经历，有了阅历，积淀了沧桑，他会在无法望断的时空里寻找自己生命的根底。把同宗同族，按照支系编制在纸上，就成为生命分蘖的谱系。

　　在世界历史上，有成就的家族都有家谱，并且定期修谱。这样传承有序的精英家族，在祖先的激励下，又怎么可能不会世世代代人才辈出？

　　中国礼部六品官员，《兰芳祖谱》编修人黄昌在 1404 年一个吉祥的春天早晨写道：“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个氏族最终会扩展并发展出更多的分支，繁衍更多的后代，并掀起更多的迁徙浪潮。但有了族谱，他们的祖先就总能追溯，也不用担心后代忘记自己来自哪里。如果本族谱的读者心中有自己的出身知识，那么我们的努力就不会白费，族谱中列出的祖先将永远活着！”

　　一、圣杯的双重隐喻

　　西方历史学者谈论族谱时，他们经常将其称为“圣杯”，即家族史研究的终极奖品。

　　圣杯是基督在最后晚餐中使用的杯子，亚利马太的圣约瑟夫在其中接受了基督的血。因此，若干个世纪以来，圣杯一直是终极成就的隐喻；而对圣杯的追求，同样被认为是无法实现目标的隐喻。

　　中国家谱已有2000多年的记载。家谱记录可以追溯到公元前221 年（或先秦时期），同时还有代代相传家族历史的强大口头传统。最初是皇家和贵族家庭保留的习俗， 自明末清初（1600 年代中期）以来，中国民间各地的大宗族一直保留着我们现在所知的“族谱”。

资阳水磨堰青莲堂李氏族谱

　　二、劫难与重生

　　族谱也被称为家谱或宗族书籍。宗族的分支谱系记录，在中国各地又分为宗谱、世谱、房谱、家谱、谱录、谱牒、谱志 、谱传或族志等。因为历史的久远，每一个家族都经历过动荡的历史，都克服了种种困难而幸存下来，但许多族谱在动荡不安的乱世期间被摧毁或丢失。

　　水磨堰的李氏家族在清代中后期分为5房，每房各有一份手抄族谱，到土 改期间，这5房的族谱都神秘消失了，有些是放进厨房火炉中烧毁，有些埋在了土中。受到历次政治运动的冲击，家族的历史也成了禁忌话题，老人们不敢向儿孙谈及祖先。随着族中老人的逐渐离去，家族的历史记忆也就灰飞烟灭了。

　　在大炼钢铁时期，水磨堰李氏家族的祠堂被毁，家族唯一的象征性建筑不再存在。在其后的“破四旧”运动中，古老的习惯、习俗、思想和文化都遭受批判斗争，族谱、祠堂和祖坟墓碑都是封建时代的“残渣余孽”遭受破坏甚至毁灭。在那个时期，我祖上17世纪的墓碑群遭受破坏，先祖李洪璋的墓碑成了放牛娃拴牛的石桩，墓碑被牛拉倒后，被人拉走做了磨刀石。李洪璋儿子李万春的墓碑成了武斗小将练习射击的靶心，墓碑名“皇清大德严范显”的“皇”字作为靶心被打烂，其它文字也被打的难以辨认。以至于上世纪70年代及其以后出生的李氏后代，他们当中竟然有人不知道水磨堰的大坟山是自家的祖坟！

　　值得庆幸的是，李氏族谱并没有彻底毁灭：在今年（2023）的五一节那天，我和二哥在族亲李致善的指引下，终于在我堂哥李席珍二媳妇何嘉惠的娘家，即何表叔家见到了残破的老家谱——我们家族的“圣杯”！

　　大约在20年前，水磨堰退休教师李致善找到了祖上留下的家谱残片，其后，他以前的学生何嘉惠又提供了夫家保存的一份老家谱。这份家谱是在李席珍家老房子土墙的裂缝中找到的，在墙缝中隐藏了半个世纪的老家谱因受潮和虫蚀，大部分纸张都脱落、脆化，只有中间页面的文字还可以辨认。以这些老家谱残片为依据，李致善力所能及地将水磨堰李氏家族各房人氏做了比较全面的登记，为重修家谱做了前期的铺垫准备。

　　我原本无意重修家谱，但一看到那份百年前的老家谱，知道老家谱编写人李子亨是我爷爷的大哥之时，家族的责任感便油然而生，似乎听到大祖爷李子亨对我命令道：你把我的这支笔接下！

　　三、圣杯——无法实现的目标？

　　重修族谱的难度之大，之前我是不曾想象的。

　　家族都起源于一对夫妻，经过数十代的繁衍，后裔散落各地，自从家族祠堂被毁灭，清明会盛况不再之后，外地族亲之间便失去联系。仅从老家谱上获得所有家族人氏信息是不可能的。一是老族谱残破，文字不全，因而杂乱无序；二是老家谱中的谱序、传记、族规和墓碑阴文，都是文言文，并且残字漏字太多，要整理成完整文章非常困难，有些句子我无法猜想，只好留下空白等待古文专家或者后来者再做处理；三是当代年轻人多外出打工，家族概念淡薄，对于祖宗历史不感兴趣，认为是封建时代的文化，于当下的生活毫无意义，更没有经济价值，对重修家谱不予配合，甚至以个人隐私为由加以抵制。

　　追踪我们的祖先，年代越是久远难度就越大！

　　李氏8兄弟“洪武二年奉旨填川”，他们从湖广省麻城县孝感乡鱼箭潭梯子岩出发，经三峡水路来到四川，其中三人来到资阳置业。这个说法来自于家族世代口口相传，有一定的可信度，但老家谱中没有任何可以考证的依据。

　　大约自公元1500年开始，资阳进士沟李雇马氏夫妻的家族世代记录是清晰可信的，其后从李奇、李忠两兄弟开始，每一代人的出生年月日生庚八字及其殁亡时间的记录也很清楚，有极高的可信度。但要追寻李雇马氏以前的祖先，或许必须依靠现代的基因识别技术。至于我们家族为什么是“青莲后嗣”，我无法相信自己的家族与大诗人李白有何渊源。除了我上6世祖先李儒书的墓碑上有“青莲后嗣”的碑头文字，我没有找到其它的依据，这也成了家族的谜团。

　　李氏祖先500年的世代传承虽然脉络清晰，但大部分后代迁徙去了何处？李氏老家谱也没有记载，甚至这老家谱的編写人李子亨的后代叫什么名字？他们现在何处？我也不甚了了！

　　修家谱之难，确实应了“圣杯”的另一层含义——编修完美家谱是一个无法实现的目标。

　　四、家谱内涵的时代变迁

　　通常，族谱不仅包括人口谱系和传记，还包括为其氏族成员撰写的文章。这些可能包括职责、行为或仪式。部落可能禁止其成员从事盗窃、色情等行业，若触犯戒律，就会受到开除血统的惩罚！例如李氏家规十条。

　　与任何历史文献一样，族谱的内容不应完全相信其表面价值。族谱是严格的父系氏族制度的一部分，由家族为了夸耀成就和激发自豪感而制定，通常排除妇女以及给氏族带来耻辱的祖先。另外，许多个体由于移居他乡或移民他国、相距遥远或过早死亡也不会被记录下来。比如我的伯父李先钰9岁离开故乡后就杳无音讯。 

　　早期族谱中几乎从未记录过女性的全名，妻子的姓氏仅出现在丈夫的族谱中！那是农耕时代男女不平等的做法。现在大多数人都认识到，我们从父系和母系祖先那里继承了我们的身体和精神特征，而我们的姓氏却是从父系继承的。”但正如著名的家谱学家斯温纳顿狡猾地指出的那样：父亲的姓氏并不总是一个人血统的真正标志，因为用古老的法国谚语来说，“只有母亲知道父亲的名字”。

　　值得庆幸的是，随着 20 世纪 80 年代族谱汇编在中国的复兴，这种情况在很大程度上发生了变化，现代中国人新修家谱，通常是女儿、妻子、姐妹与她们的男性亲属一起被纳入其中，女儿同样是血脉传承人！

　　我编修李氏新家谱，男女一律平等！至于自己小家庭以外的李氏族人，他们是否把儿子媳妇、女儿女婿编入新修家谱，则完全取决于他们是否提供信息。现代社会不应该出现把某个族人驱逐出家族的事情，但也不能把某些家族后代强拉进家族谱中。

　　五、美国的家族历史月

　　2001年，美国国会通过一项决议，每年十月庆祝“家族历史月”。美国设立家族历史月，这是有充分理由的。了解、记录、保存和分享家族史，可以为个人、家庭和整个社会带来无数的好处。家族史不仅仅是谱系图、人口普查和出生日期——它可以成为我们今天面临的不利生活经历的有力解药，让我们更深入地了解自己是谁，并激励我们为子孙后代加深我们的根基。

　　自古以来，家族史就具有重要意义，而且在现代社会其重要性只增不减。个人的家族史告诉他们是谁，来自哪里，以及他们可能是哪些著名亲戚的后裔。人们相信，在他们之前的每个人的荣誉和耻辱都渗透在过去许多不同类型的人的血统中。在家谱学领域，研究家族历史的科学被称为家谱研究，近年来它变得越来越重要，原因不仅仅是追踪一个人的血统。许多疾病是遗传性的，这意味着它们通过母亲或父亲从一代传给下一代。医生可以在例行健康检查中留意这些疾病，并且通过追踪您的家族病史，他们也许能够随着您年龄的增长预防这些疾病的进展。

　　毕竟，谁能想到家族历史月不仅关乎一个人的出身，也关乎他们可能去往何处？由于最新的技术进步，现在可以确保人们及其后代拥有更长、更健康的生活。

　　六、方兴未艾的寻根热

　　在家族历史月活动的推动下，现代美国人中欧裔、亚裔、非裔、拉美裔等也都越来越注重家族历史，以至于现代寻根公司生意火爆！对于许多美国欧裔 来说，这种寻找往往会追溯到不列颠群岛的历史来源，英国人、苏格兰人、威尔士人和爱尔兰人从那里出发前往美洲大陆，后来，来自各大洲的人们也纷纷效仿。

　　虽然追踪和破译家谱谜团是一项挑战，但它是无限宝贵的家族历史，值得我们去努力探索。

　　美国“我的中国根”寻根公司，已经成功为许多海外华裔寻到了族谱，并与他们的中国家族亲人取得了联系！

　　丹尼斯•杨 (Dennis Yeung)在“我的中国根”公司帮助下找到了自己的中国家族，他终于在可追溯到 21 代的祖谱中找到祖先名字的那一刻异常高兴地说：“当我在页面上看到他们的名字时……简单地说，这真的很神奇……与我们家族遗产的联系被恢复了。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让一切——所有的工作、所有的焦虑、所有的精力——完全值得！我唯一需要补充的经历，仅仅是我的妻子和孩子的姓名和出生日期！”

　　寻根成功的华裔，他们通常是带领全家老小回到中国的故乡扫墓祭祖。下图为“我的中国根”客户雷蒙德•庄 (Raymond Chong) 和他的亲戚回故乡寻根，在祖先的坟墓前献上祭品。